【越苏】天子



 

芜华殿装得下十个莲池,而加上芜华殿本人,却只有三人。


五殿下百里屠苏。
老姆妈跖英。
驼背的哑巴太监靼贺。


其余人等全被五殿下撵出门去了。据宫女仆从们翻着白眼说,殿下嫌他们臭。

大殿里夹道立着两排稻草扎成的武士。

五殿下母妃是武将的女儿,她虽不善舞刀弄枪,但却喜欢扎草人。她心灵手巧,枯槁的草木在她手下变得栩栩如生。有次皇帝在乐原道上的一场战,据说还是靠她扎的武士唬退了敌国众将。



她就是在乐原道被纳入后宫的,皇帝问鼎后,她被安排在了苍梧阁。


这里没有她故乡一望无际的草场和辽阔高远的苍穹,也不再有乐原道和征伐,皇帝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为皇帝产下了一子,在偏居一隅的苍梧阁安静的生活了十年后去世了。


临终前,五殿下亲手扎了十八个武士。他似乎没有传承到母妃的艺巧,十八个武士歪歪斜斜,他则满手都是干草割出的血。


然而他终年郁郁的母妃却虚弱的笑了,她眼里噙着泪,轻抚屠苏的头。


五殿下抓着母妃的手,在床前跪了三天。
后来皇帝来了,说,“拉着死人不放做什么?”


众人费力把五殿下拖了下去。


五殿下在母妃的陵寝守了半年,苍梧阁住进了会古琴的民间美人,十八个干草编成的武士跟着五殿下在芜华殿留了下来。



再过两月,在皇宫声势浩大的秋狩中,五殿下失足坠马,从那以后他就傻了。


殿里很冷,陵越在蒲团上与傻了的五殿下对坐。


陵越心里的猜疑同朝堂大多的人一样,认定这五殿下是在装疯卖傻。

他静静抱臂坐着,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对面一心一意编蚱蜢的五殿下。


今晨还不惜入水摘莲要讨美人欢心,把美人带回殿里后,却彷佛全然忘了美人存在,专心摆弄一堆草料。



陵越看着眼前的被裹的严实的少年,他的手很细长,指骨分明,但却很笨拙。他仔细想把某节草管穿过去,却死活弄不过去。即使鼻尖沁出了汗,他的脸色还是苍白一片。他有点急,但脸上的神情一直很专注。



这样看起来,一点也不傻。
         

也许皇帝想让自己成为装傻的五殿下的帮手?不过为什么是自己?尚不足弱冠无品无阶的翰林儿子又能做什么呢?


陵越试着理清皇帝的用意。


不过,皇帝可能并不清楚他自己把什么招进了宫吧。陵越在心里冷笑。
那就陪着他们玩玩吧。



于是姆妈跖英去内务府取炭和每月定食定物回来时便见到殿下正偎着新拉来的美人身旁,专心致志地盯着美人编蚂蚱。


五殿下喜欢赤脚,他身上的大氅早盖到只穿一袭紫色单薄纱袍的“美人”身上去了,此时正光着脚紧紧贴在“美人”身边。


姆妈很不喜这新来的玩宠。


“美人”抬头看了姆妈一眼,见她瞪着自己也浑不在意似得一笑,抬手环过五殿下的肩,拢着对方的身躯,就势继续编了起来。



姆妈见状气鼓鼓地又瞪向昏昏守在一旁的老太监靼贺,喊了声“老贺!”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塞给老贺后,取了足衣给五殿下穿上。



殿下见她回来,欣悦的抓着陵越编的蚱蜢,喜滋滋的说,”嬷嬷!看!美人厉害!“

”厉害厉害。“姆妈很敷衍,因为身量过胖,她蹲的吃力,但仍是抓着五殿下白净的脚,给他套上厚厚的足衣。

”用膳!“姆妈站直身子,微喘着气说到。

用过晚膳后,姆妈提着灯去给殿下准备热水。殿下翻着手里一本妖狐鬼怪的画册,陵越也随手拿了一本,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看殿下突发奇想,扮鬼脸逗一旁的老贺。

老贺双眼浑浊,似乎一脸愁苦了大半生,已忘记要怎么笑一般,努力挤出个像哭一样的表情回应,殿下却开心的笑了。

老贺出去点灯,殿下跑到陵越身边给做鬼脸,显然陵越并不觉得眼前的斜鼻歪目哪里有趣,只是气定神闲的瞧着他,表情仿佛在说,看你能装成什么样。


不防殿下一把剥开陵越衣领,凉凉的手伸了进来要挠他痒。

陵越立刻把他推开了。

殿下愣住了一瞬,又重新笑嘻嘻地扑了上来。


殿下紧扣住陵越的腰,把脸埋在陵越的胸膛,道,“美人好香。”

陵越额角一跳,嫌恶的拨开他。

殿下又抱上去,陵越推开。
陵越后退,殿下还抱上去。
......

殿下不依不饶。如此反复了几次。

最后陵越自暴自弃的坐着任由他抱了。

殿下温热的脸贴在陵越赤裸的胸膛,两个人抱的密不透风。鼻息喷在胸膛,有种细微的痒。


“母妃………”怀里的殿下突然喃喃了一句。

陵越没有听清。他的双手撑在后头,都快麻了。

直到姆妈来了,哄了殿下去洗热水澡,陵越才得以解脱。

谁曾想殿下洗完身子乖乖等在一边,等陵越洗漱完毕,竟要拉着陵越一起睡,他背着手,一跳一跳的,嘴里叫着美人,手上用劲把陵越往寝床边上拉。


姆妈和老贺对望一眼,叹口气,知道殿下对新玩物的新鲜宝贝,也伸手推搡着把陵越往殿下床上撵。

“好好侍候殿下休息!”

姆妈丢下一句话就和老贺退出去了。

陵越没法,只好被殿下拉得双双倒在大床上。殿下不安分,睡前嬉闹了一阵才睡去。


陵越躺着,殿下蜷缩在他身边,陵越手臂轻轻收了回来,往边上挪了点,才全身放松了下来。
 
殿下不喜光亮。

陵越睁开眼,满目幽暗。

他睡不着。他想起很多事。更重要的是,他很想从这里出去。


他养的小红驹怎么样了。方兰生那小子,也不知道得知自己进宫了会怎样。那个人,还能找到自己吗?他说的大业,是真的吗?父亲,父亲又怎么样了?

离开原来有这么多牵挂,他想。
最后陵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夜半的时候,身边的人突然疯狂的乱蹬着手脚,发出兽类一般的呜咽,陵越惊醒过来,觉得那人是梦魇了。


发噩梦的人手劲奇大,陵越挨了好几下,最后不得不整个人翻身压上才好不容易制住了他,陵越的脸碰到他的,冰凉的一脸眼泪。


那人仍在呜呜地低哭着,陵越长叹一声,像斗法输了的道士似的。陵越伸出手抱紧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这能装出来吗?

陵越抱着怀里的人,心情复杂。

已惯于起夜的年迈姆妈提着灯笼站在门外,直听到里头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才挪着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唉,苦孩子。她摇头。

 

第二日姆妈来伺候殿下晨起穿衣,见到屠苏站在一旁指着陵越咯咯笑个不停。
陵越黑着一张脸坐在床边,不想说话。

今日是如妃的生辰宴,一大早屠苏殿下要先去问安,再和三皇子,芜霓公主一同去万寿寺祈福,归来再参加盛宴。

姆妈耐心的吩咐今日屠苏切莫乱跑,在席上安静坐好云云,虽内心隐约知道不能,但当吩咐的,还是要吩咐。

姆妈给屠苏换上朝服,束发的时候他还笑着扭动,玉冠没法绑上,急的她满头大汗。见屠苏还冲着陵越挤眉弄眼,不由呵斥,“殿下,不要闹了!今日是那女人的寿诞,切不可误了时辰,到时又不知要如何折腾你了!”

呵斥完朝坐在床沿的陵越也吼了一句,“过来帮忙!”

也许是错觉,陵越觉得姆妈今日对着她的神情没有昨日那么警惕厌弃,有什么东西彷佛在一夜间冰雪消融一样。
他不由站起来过去帮忙。

 

屠苏见他过来笑更大声了,手往他身下一捞,握住了个物什,稀奇了一句,“咦,不硬了?”

............

此语一出,只余下姆妈和陵越面面相觑,陵越的脸从脖子红到耳根。

姆妈回过神来,轻轻打了几下屠苏,“淘气!淘气!“
说完催着屠苏出门赴宴去,心里却感叹,“自家殿下要什么时候才能知事,这样下去,怎么娶到王妃生一窝娃娃呢?” 姆妈很是惆怅。

 

陵越在殿里用过早膳后,料想今日屠苏他们不会早归,这芜华殿内和苍梧阁不同,无人看管,故而他想自行出去看看。

 

被拘了月余,是个人都得烦闷。

不想一个时辰还未过去,屠苏就兴高采烈地跑回来了,身后远远跟着追的气喘吁吁地姆妈跖英。

 

屠苏拉着陵越的手,讨好似的,语气欢快,”美人!去万寿寺!“

 

万寿寺?陵越心下一动。

 

宫外的万寿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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