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天子

 

 

陵越在软轿中随车马前行。

 

连日的风雪把整个都城覆盖在一片皑皑白雪里,然而这雪是丰茂的,它象征着来年的又一个好收成,和大晏稳当的国运。

 

官道上的积雪早清的干净,车轮碾过石板时,发出规律单调的响声。

 

随行的小公公掀了帘子,道,“郎君,很快就到了。”见对方脸色阴郁,便把后头的一些体己话给收了回去。

 

小公公内心疑虑,这陵家公子虽年纪尚小,然两道剑眉入鬓眸如寒星,器宇轩昂,无一丝一毫娇媚情态,与内殿里养的那些弱柳扶风的郎君大不相同,今上出了趟宫,回来怎么突然变了口味,一大早的就差人来接进宫。

 

看这陵家公子的神色,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虽不知他日后如何,且先小心伺候着,万一有个一朝得幸的时日呢。他好脾气的笑笑,放下帘子,在车架旁坐正了身子。

 

陵越垂着眼睛跪坐,这是个武人惯有的姿态。

 

他的刀被拿走了。

 

临上车时他最后朝外看去,陵子胤和一群仆从一样趴跪在地上,看不清的表情,车架再远些,他就成了一团灰扑扑的影子。

 

陵越心潮翻涌,究竟哪里出了错?自己怎会被急招入宫中?陵越想起朝野盛传今上烈帝的男风之好,兼之方才小太监那声郎君,都让他心里起了一阵恶寒。

 

圣谕里只说因陵家公子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特宣进宫伴驾。

 

连虚职都懒得给添一个,皇帝此举,用意无疑很明了了。

 

陵越活动了下身子,内心估摸着放倒驾车的太监和紧跟着软轿后的两匹马上的侍卫再逃走的胜算。

 

背后的鞭伤隐隐作痛,陵越想了一会儿就作罢。

 

他不想死。

他也不想成为佞幸。

 

他要怎么办?

他按住放在怀里的黑色药瓶,想起那人嘶哑着嗓子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不能死。

那要怎么不成为佞幸呢?

出路尚不可知,车驾已到了宫门外。

 

“郎君,到了。”小太监上去和侍卫交换了通牒,回来唤他。

陵越深吸一口气,忍着背上的不适从车上下来。低着头随小太监进了角门。

 

一阵风从四面夹着寒意呼啸而来,陵越忍不住抬头。

 

脚下是数百丈的方形场,四四方方的正中央有一垒砌的平台,放着浇了融铁象征百里族的巨兽。

 

在远一点,玉阶层层迭起,通往的几十丈高台之上,宫殿巍峨挺立,宛若与天相接,遥遥望去,其高让人有遮天蔽日的错觉。此时因天色不霁,上千盏宫灯尚未熄灭,点缀其间。

 

这就是昔日陈国人引以为傲,现今住着晏朝人的地方了,陵越心想。

 

小太监见陵越随意抬头张望,心下略有不快,便咳了几声,示意陵越。 

 

他领着陵越,沿着右面一侧的游廊走。一处花枝横斜了进来,陵越随手拨开,却觉得手中刺痛,但那痛只是微小的,便也不以为意的继续朝前走。

 

游廊尽头候着几个妆容精致的宫女,一水的青色蠕裙,只有为首的那个发式略有不同,显然品级高一点。

 

  见陵越他们前来,齐齐的拘礼。小太监眉开眼笑的迎上前去,对着领头的宫女一口一声姐姐的叫。

 

那宫女不以为意,只微微颔首,打量了一旁的陵越一眼,微微欠身,开口道,“婢子是苍梧阁的如沁,奉命特来接公子,公子请。”

 

几人迎了陵越坐上步辇,抬轿的不是公公,倒是几个孔武有力的宫女。

 

步辇快速的穿梭过宽阔大道,重檐角楼,在一处停了下来。

 

前方一阵喧闹,隐约可听见有人在喊着“殿下,快下来…” 两三个人慌慌张张在一棵虬枝峥嵘的苍劲古树下仰着头张望。

 

陵越隔着薄纱端坐,隐隐约约中看到一红衣出现在枝桠中,又听下人们叫殿下,显然是哪个淘气的皇子爬树上去了。

 

小太监走到如沁身边说了句什么,如沁斥道:“别瞎掺和,落不得好!”她转身便吩咐改道,一行人急匆匆地,像避开什么祸害似的,往一水榭游廊去了。那游廊建在一湖水旁,湖中央有一小屿突起,水面并无积雪,白气腾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散落着一丛丛饱满盛开的夏荷。

 

陵越撇了一眼,心下暗奇,并未出声。

 

在他左侧稍远处的如沁注意到了,微微拢了下衣袖,意味不明的一笑。她在一处敞开的木门前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先行洗漱。“

门里面出来了两个身形无差的小童,眼角一左一右的长着泪痣,弓着背等候发落。

陵越抿着唇,一言不发。

一行人直挺挺地立着,等着他进去。

小太监在陵越身后轻轻地推了他一把,陵越抬起头,看看如沁,又看看其他人,提腿迈了进去。

门关上了。光源也被掩上了。

屋子里很暗,璧山挂着些长的短的器具。小童上前褪下了陵越的大氅,陵越回过头,两个小童过分惨白的脸让他心里莫名一惊。

自小侍婢姆妈伺候的陵公子甚觉别扭。等脱到亵衣亵裤时陵越不由出声,“停手,我自己来。”

俩小童抬起头看陵越,没有做声。眼看陵越穿着亵裤,坐进了浴桶闭着眼。在看到了他背上的鞭伤后,对望了一眼,默默挽起袖子上前,一个还在墙壁上取下了一根墨绿的玉式。

“起开。”陵越睁开眼,表情有点凶狠。

左眼有泪痣的小童怯了怯,复又鼓起勇气开了口,“郎君,这是规矩。”

“起开!”背上的伤沾了点热水,陵越觉得整个背都要烧起来了,心下不耐。

另一个见状,欲开门去向如沁通报,陵越猛地从水桶里跨步走出,揪住他的后颈往回拖。

”你敢?“陵越掐着小童脖子,低着声威胁。

正僵持的时候,门上传来了三下扣门声,很稳,如沁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两个字,“行了。”

一场风波暂时过去。

陵越披着宽大的长服,一脸戾气的走进了苍梧阁。

 

一进阁便是遍地柔软的毯子,地龙烧的很旺。阁内布置朴素,中央一地台,一古琴静卧其上。红木的卧床隐在纱幔之后。

 

如沁把人带到就领着众人退了下去,说是今晚圣上会亲临,一整个阁子又静又空。

陵越端坐在地台旁,散下的长发落了一肩。他侧耳听着更漏的动静,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把事情理清。

 

这件事从头到尾透露出几分说不通的诡秘,他坐的端方,静静看阁楼前的树。

 

过了一阵,他感到胸口渐渐莫名疯痒了起来,他低头查看,密密麻麻一片红。

 

陵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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